杜一一的詢問是無需猶豫就能回答的。

在國家民族危難存亡的一刻，身為軍人，自當赴湯蹈火，在所不惜，哪怕馬革裹屍，也會勇往直前。

雖然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，程嘉懿不認同李立的做法，但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上，她會……程嘉懿忽然懷疑起自己來，她忽然不知道她會有什麽樣的看法了。

如果這次變異是一本書，如果她是讀者……她忽然想起一句話：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好人，也沒有絕對的壞人，好人和壞人都是相對的。

是的，還有很多在灰色地帶徘徊的人，還有人寧可背負著永世的罵名，做著他以為完全正確的事情。

“我一直以為，他們被研究過，還是那麽可怕的方式。”程嘉懿喃喃地道。

“我只是猜想。”杜一一安慰道，“我就是睡不著胡思亂想。”

杜一一躺下，他們陷入了長久的沈默中。

程嘉懿知道杜一一真正的意思。

從變異之後，從離開了祖國之後，他們就完全離開了社會。所有與外界的交流，全都是通過秦風。

秦風將她“哄”得好好的。

她喜歡戰鬥，喜歡冒險，秦風就交給她戰鬥技巧，槍支使用，格鬥方式。

她喜歡不切合實際，異想天開，秦風就陪著她玩傭兵的游戲，甚至還找到了雇傭她的人。

她想要去長白山冒險，提升實力，秦風也沒有阻攔，還給她配備了保護她的人。

她弄了食人花，秦風除了必要的好奇，其它一概不問。

現在回想起來，她當初那些做法，哪個不是沖動下才有的？哪個是正常的？哦，戰鬥技巧是正常的，但，如果放在她恰好可以不斷提升自己實力的背景下，就不正常了。

程嘉懿的嘴角不由露出嘲諷的微笑，她竟然沒有怎麽生氣，竟然還覺得理所應當。她這是斯德哥爾摩了？還是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，生氣不起來了？還是疲憊了？

還是，她在不知不覺中，思想境界也高大起來，到了自己都要仰望的程度了？
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杜一一忽然又問道。

“我在想……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……”程嘉懿說不出來了。

她在看小說的時候有那麽多的暢想，那麽多的想象和希望，可現在，她的腦袋裏好像空空如也，什麽也沒有。

她甚至都無法思考。

學生生涯，變異時刻，之後的生死掙紮，一次次地逃亡，C市、半島、戰鬥民族、島國，無數片段畫面走馬燈一般在腦海裏閃過，哪一張畫面都清晰得可怕，又都遙遠得可怕。

“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。”杜一一真正地嘆息了聲，“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也好，舍生取義也好，好像都對，也好像都不對。嘉懿，我沒和你說過，我一直在想，當時我媽媽是出於什麽想法那麽做的，她怎麽能在研究所裏那麽做的。”

“關進了研究所的籠子裏，就是小白鼠、白兔，或者靈長類動物了，唯一的區別是會說話。籠子就是距離，一個是天一個是地，一個高高在上，一個任人宰割，一個是為了科學全人類，另一個也是，但只能被關著為了全人類。”

程嘉懿麻木地想著，她和秦風之間的籠子是什麽呢？

“所以……”杜一一道。

“所以，”程嘉懿幾乎同時說道，“我不願意，我還是不願意。”

“可你已經是了，安東只看一次你和食人花的互動，就動了心思，為此連伊萬的人折進去都不在意。”杜一一提醒道，“你不願意的應該只是被關在籠子裏，這種，這種……”

杜一一一時想不起來怎麽形容他們現在這樣的局面。

“這種，知道自己越強大，就離毀滅越近，卻不得不再強大一點，好能脫離眼前的危機。一直到最後無法再更進一步，失去了作為自由體試驗的價值？

就像是風箏，以為自己在空中飄著，不知道其實還有一根線在緊緊地扯著。”程嘉懿輕聲道。

“也可能是我胡思亂想的。”杜一一想了想又道。

“你記得我們在半島那次，我們遇到一小隊軍隊的事吧。”程嘉懿問道。

杜一一無聲地點頭。

“現在想，他們根本就沒有理由放過我們——睡吧，睡一會，我腦袋有點發木，睡一會精神點再想。”

說是這麽說，程嘉懿卻沒有絲毫睡意，她心底也不是沒有狐疑過，但總是強迫自己相信秦風。

因為除了秦風，她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——要麽她和杜一一跑掉，獨自躲在深山老林內，要麽，只能相信秦風。

但連杜一一也懷疑秦風了，除了杜一一，還有誰是可以相信的？

王勇？

王勇也會和秦風一樣嗎？

在天亮之前，程嘉懿勉強瞇著了一會，夢到了她的媽媽滿臉慈愛地摸著她的面龐和頭發，然後，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遠去。

睡了一覺，之前和杜一一的談話就仿佛很遙遠的事情了，兩人起來誰也沒有再提起。往窗外看了一眼，外邊竟然下雪了。

這一年的初雪，竟然意外地比往年提前了許多到來了。

學校裏有食堂，一應餐具俱全，程嘉懿和杜一一各端著一個托盤，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，一邊吃著，一邊瞧著在操場裏來回跑著玩的暖暖和亮亮。

雪還在飄著，是北方常見的那種鵝毛大雪，飄飄曳曳的，很是好看。落在手心裏，也能停留片刻才化掉。

瞧著暖暖和亮亮，程嘉懿就覺得她是個大人了，失去了在雪裏嬉戲的資格。倒是王鵬和李玉三口兩口吃完了，就也跑出去和兩個小孩子一起玩起來。

王勇從門口走進來，斷了一個托盤，直接就來到他們這個桌子前，用腳在旁邊勾了一個椅子，也不管椅子在地上拖曳發出的聲音，讓食堂內其他人都看過來，直接就坐下。

程嘉懿和杜一一都從窗口收回視線。這是怎麽了？

“咱們的人昨晚死了兩個。偷襲，脖子被擰斷了，沒有出血，是一起值班的，剛剛換班時候才發現。身體還沒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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